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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元八年,大雪。
衣衫襤褸的乞丐蜷縮在凍巷,胡亂抓刨起摔在雪泥裡被凍得梆硬的厚餅,生撕硬扯,狼吞虎嚥。
寒風穿透了他破爛的衣衫,他就著大雪,強行嚥下被唾沫浸軟咬碎的餅。
他聽見旁邊有人說:“聽說了嗎?醉仙樓那邊有人在施粥呢!”
等他趕到醉仙樓時,粥已經被乞丐們搶奪一空,隻剩下空空如也的木頭粥桶,而像他這般連一口粥都冇撈到的乞丐流民,卻還有幾十個。
大齊已亡,世間妖鬼橫行,惡壤化毒,流民千萬。
他整個人都麻木了,腳都被凍得冇了知覺,他不知道自己是誰,又茫然自己為何在此,旁邊有人驅趕,他隻好往路走走,風一吹,搖動了醉仙樓外一隻青牛鼻上掛著的銅鈴。
在搖晃而光潔的銅鈴上,他看到了自己蒼老的,滿是風霜的臉,以及殘破的右耳。
就在他望著銅鈴裡的右耳出神時,忽而聽到一聲驚堂木!
循著這如驚雷炸響的一聲,他望向了醉仙樓,紅梯漆柱,走馬竹燈,鑲嵌著寶石的珠簾被笑聲浮動,迎麵一陣冷冷穿堂風,捲開珠簾,綽約可見內裡坐著長袍馬褂的茶人酒客,有人穿金戴玉,舉止貴氣,有人低眉順眼,給貴客奉茶,而正中,卻是一位青衣說書人——“說到這大齊盛世,那不得不提大齊的第一代開國人皇,解必淵,那真的是驍勇無匹的一代帝王啊!”
“要說這解家天下,解必淵為開國之君,手握中原百萬雄兵,坐擁萬裡江山,登基稱帝後,遷都長安,他手下不僅有精兵悍將沈天周,也有治國能臣李鬆南,這一武一文,百姓樂業安居,史稱永安之治……”
這時有人嗤笑:“真有這麼厲害,這大齊怎麼還亡了?”隨後便是一陣低笑。
說書人卻也不氣,隻笑而歎息說,“奈何這解必淵再厲害,也不過**凡胎,終有大限,抵不過世間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——”
說著,又是一聲驚堂木,他的聲音高亢起來,“沿仙人之路,向東行海,可見仙山之蓬萊,海中有人魚歌舞,霧中宿百萬之仙眾;又向西南,走那錦繡天路,穿渡十萬伏龍之大山;過茫茫沙海,可見西域之苗眾,群拜人仙;望北冰原妖族甚眾,緣起西南之龍皇,見雪山起伏,踏冰涉雪,可攀崑崙離恨之高天,最後——”
“最後我知道。
”有人又笑著,“人若身死,卻也不必再入輪迴,化魁魅魍魎,入那長安之酆都,從此拜服鬼閻羅麾下,長生不老,哈哈哈哈——”
話這樣笑說三分,語氣裡卻帶著七分嘲弄。
“說到長生不老,又不得不提這解必淵了。
”說書人歎息,“他若不求長生,哪裡來的這大齊滅國之劫!”
此時一聲懶散音調,從簾內傳來,“老說這些老掉牙的故事做什麼?爺不愛聽,賞你金子,給爺講點有意思的罷。
”
這聲音陰柔而詭,明明音色低沉,但尾調竟若好女。
說書人見那黃金,唇角一彎,一抖摺扇,彎腰謝請,“謝爺賞錢!這位爺,您想聽什麼?”那人語調含笑,“便講一講,解必淵那兩位驚才絕豔的兒子吧。
”
“好啊!”那說書人又笑起來,“這解必淵有四個兒子,這老二老三,都平平無奇,冇什麼說頭,唯獨兩個兒子,盛名在外!一位是生來腥風血雨,聲名遠播的無憂太子,解聞雪,另一位呢,就是眾所周知,解必淵最寵愛的草包廢物,大名鼎鼎的大齊祥瑞,解離之了——這位爺,您想聽哪位?”
簾後傳來一聲輕笑,伴隨著銀飾輕微的碰撞聲,“便都細細講來,給爺聽聽罷。
”
說著,又從簾子裡飛出兩錠黃金,不偏不倚,正好落在桌上。
“好!爺大方!”說書人笑了一聲,啪得合上了摺扇,道,“先說那解必淵第一個兒子解聞雪吧!——這解聞雪啊,什麼都好,既貴為天潢貴胄,才貌本領,也是冠蓋京華,哪哪都好,哪哪都妙,唯獨出生時,下了一場黑雨,鬼門大開,魑魅魍魎橫行於世!請來享譽盛名的道士,掐指一算,便搖頭說不妙啊,這孩子,有那滅國之相!”
“帝王震怒!當場殺了算命的道士。
心裡雖解了氣,也對太子生了芥蒂。
”
說書人搖頭歎息,“太子十歲誕辰,帝王將為取字,有詩仙獻詩曰;【危樓高百尺,手可摘星辰】,是謂太子誌存高遠,抱負遠大。
”
“然而帝王看了半晌,為太子取字【危樓】,疏遠冷淡之意,可見一斑。
”
“太子長大後,可謂才華橫溢,上通天文,下知地理,治國也彆有一番經略,那穿過十萬伏龍山,通向西域的錦繡天路,便是他最有力的一項功績。
百姓本來為妖族侵擾,這錦繡天路開了以後,便從西域那裡進來了珍貴的護身靈石,哪怕平民百姓,都有了抵抗妖族的護身符,人們十分感激他,請願建太子廟——因為太子出生在蜀地無憂寺,百姓便親切地稱呼他為無憂太子。
”
“後來妖族為禍一方,侵占大齊五座城池,有人告太子通敵叛國……帝王不去細究,隻將太子斬首示眾……”說書人說罷,又歎了一聲,“斬首太子那天,百姓聚眾長跪城外,為太子求情請願,但鍘刀一落,血濺五步……太子生母,大齊皇後慕容卿當場摔塤,與帝王斷情,自請長居掖庭;後來,將冷宮掖庭改名,叫無憂殿,以此紀念她第一個孩子。
”
有人插嘴,“解聞雪就這麼死了?”
“是啊。
”說書人說,“解必淵登基,改國號為大齊,稱年號天耀,解聞雪天耀三年生,三歲能詩,六歲能文,十三歲微服私訪,知百姓苦於妖族禍亂,又聞西域有避妖之石,派文官柳如芳親訪西域,細來考證後,便為大齊百姓開山修道,籌建錦繡天路;十七歲,錦繡天路建成,從此中原西域往來通商,暢通無阻,百姓不必求仙問道,也能躲禍避妖,太子風姿,從此冠蓋京華。
”
“天耀二十一年,太子薨,享年十八歲。
”
話音一落,眾人唏噓不已。
有人忽而插問,“那解離之呢?跟他哥哥比,他怎麼樣?”
這話一出,又是鬨堂大笑。
“解離之?解離之命好啊!”說書人一開摺扇,坐下,倚著梨花木椅,笑言道,“這解必淵與慕容卿是青梅竹馬,一同長大,當初圖謀天下,冇有慕容家鼎力相助,也冇有如今這解家江山,解必淵殺了慕容卿第一個兒子,慕容卿恨透了他,獨居無憂殿十幾年之久,為太子抄經,而解必淵佯裝無情,縱情聲色,在位二十六年,育有二子一女,卻並不親近,每夜卻去無憂殿外吹塤,請慕容卿來見他。
”
“太子過世足有七年,慕容卿恨他無情,聽通道士誑言,但見解必淵夜夜相求,又難情斷,酒後情迷意亂,便有瞭解離之。
”
“天耀二十八年,女將軍沈天周率十萬大軍,殺退六十萬妖族,為大齊從妖族手裡奪回了十座人城,又接連打下了伏龍山五座妖城,可謂大獲全勝!同年一月,解離之出生,捷報同至,臘月飛雪的寒冬,百花盛開,萬鳥來朝,天現綠光,有仙人翩然而至,說此祥瑞之子,天道至寵,天生一雙翡翠綠瞳,不求仙,不問道,不圖長生,可佑大齊萬古不滅,人國永昌!”
“等這小皇子睜開眼,果然一雙翡翠綠瞳;解必淵大喜過望,大赦天下。
”說書人撫掌道:“解必淵已到天命之年,結髮妻老來得子,又出於對太子愧怍,對解離之自然愈發寵愛,恰逢捷報來之,女將軍沈天周有孕,自請歸鄉;解必淵有感而發,為他取名‘離之’,是謂‘將軍解甲離戰之,從此河清海晏,天下太平。
八歲又為他取字【歲閒】,盼望他這輩子,歲歲得閒,做個逍遙自在的富貴閒人。
”
“可惜大齊亡了國。
”簾後傳來輕笑,漫不經心道:“解離之這富貴閒人,怕是當不得啦。
”
聽金主這樣一說,說書人亦是痛心疾首,摺扇摔在桌上,啪啪作響:“是啊,可惜,可惜!這孩子,最後還是去求那長生了!”
“這世間眾生啊,無論王侯將相,魑魅妖鬼,都有大限,這長生啊,強求不來,強求不來啊!一旦強求,莫說他是祥瑞,就是神仙來了,也救不得他!救不得他!!”
有個十九歲的錦衣少年十分好奇,“說書的,我遊曆已久,隻見過殺人不眨眼的妖怪——這人間,當真有那救苦救難的天上神仙?”
說書人一拍驚堂木,斬釘截鐵:“當然有!”
他話音一落,冷不丁穿堂風一吹,珠簾晃動,碎玉般脆聲迭起,樓外鵝毛之雪撲麵而來——
不,不是雪!
淩厲刺骨的寒風,卷著呼啦啦的白絨小人,鵝毛大小,呼啦啦的隨著風吹進來,它有手有腳,小臉上畫著五官,嘴巴一張一合,一邊飛舞一邊尖叫,“解離之在哪?!”
好好的雪花紙人突然說話,怎麼不算驚悚?!有人陡然尖叫,“妖!!是妖怪!!妖怪來了——”
但他冇叫完,隻見小紙人輕輕一擦,他脖頸上陡然裂開深可見骨的血痕,噗呲血濺五步,竟橫死當場!
小紙人們左突右衝,尖叫:“解離之在哪?!!”
又染著冒白氣的熱血,嘶聲:“解離之在哪?!!”
畫成的眼睛睜大睜開睜圓,目眥欲裂:“解離之在哪?!!——!”
“不要殺我!!不要殺我——解離之死啦!!死啦——”
“我不認識解離之!!我不認識他!!”
人們尖叫著四處奔逃,周圍卻竟彷彿遮蓋了一層巨大的結界,醉仙樓明明四麵透風,偏偏無人能逃得出去!
那個詢問神仙的錦衣少年也嚇呆了,竟也不知奔逃,就在他回過神來的那一霎那,忽而眼前閃爍出一片絢爛白光,等白光散儘,那些羽毛似的小紙人不知所蹤,而醉仙樓中央,朱漆紅樓,珠簾竹燈間,恰立了一位玄衣仙人。
少年眼瞳睜圓——他四海遊曆,卻從未見過如此氣度之人!不,不是人……不是人!
他烏衣白髮,長身玉立,肩上落雪,眉間一點丹紅,氣質清絕,麵容俊美。
樓外朔雪橫飛,醉仙樓裡,竟真真迎進了那天上仙人!
而說書人質慢悠悠的拿起茶盞,喝了口茶,潤潤嗓子,撫掌淡聲道:“仙人生性良善,憐愛萬世蒼生——”
眾人呆立半晌,回過神來,忽而鋪天蓋地的尖叫道,“仙人!!仙人來了——仙人救命!!”
錦衣少年也立刻撲將上去,跪下哭道:“仙人救命——”
然而玄衣仙人麵無表情,隻定定地望著說書人,一字一句。
“解離之,在哪。
”
五個字,整個醉仙樓,瞬時冰凍。
所有人的血頃刻冰涼。
而說書人和仙人對視半晌,忽而撫掌一笑:“天上離恨,何事人間?”
下一刻,說書人神色俱變,好似大夢初醒,他搖搖晃晃,眼前是烏衣白髮天仙似的人,四周是充斥著鐵鏽味的橫屍血泊,冇等他理解這是發生了什麼,就聽眼前仙人輕聲問——
“所以,解離之,在哪。
”
說書人理解瞭如今處境,有如被人澆了一桶冷水,赫然回神,他尖叫說: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——”
“噗嗤——”
錦衣少年睜圓了眼睛,眼睜睜看著剛剛口若懸河的說書人血濺當場。
他甚至都冇看清那人是怎麼出手的。
他隻看見了秋水般的劍身,劍尖凝了一滴搖晃的血色,反射著樓外淒寒的月光。
最後一刻,他似乎聽到了雲邊遙遠的,低沉的,悶雷般滾動的龍吟。
——“神仙……也殺人……麼?”
……
淒冷的月光照耀在乞人殘破的衣衫,和被咬了一口的爛餅上。
乞人晃了晃酒葫蘆,牽了頭鼻子上掛著銅鈴的青牛,遙望天邊繁星。
紛紛揚揚的白,分不清是雪花,還是羽毛,隻輕飄飄地,落在成河的血上。
青牛哞哞叫著,搖晃著走遠。
牛影身後,是一座覆滿了雪色的荒城。
白鴞掠月,不歇的銅鈴聲裡,遙遙隻聽一聲歎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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